主席会见外宾以后,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当握到乔冠华的手时,主席和以前一样总要开心地叫他一声“乔老爷”,可这次乔冠华没有笑,而是将头深深低下,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轻声自责道:“主席我犯错误了……”“嗯?……”主席先是一怔,后来说:“那不是什么错误嘛。”
头顶失去一方晴朗的天
1950年代末,一出《乔老爷上轿》逗乐了许多观众,大家借花献佛,把“乔老爷”美名送给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部长助理。
周恩来与世长辞,乔冠华和所有热爱总理的人一样,悲痛不已。当时对周恩来丧事规格压得很低很低,让人感到异常痛苦,既然是中央的决定,谁也不能改变。
总理遗体即将送进火化炉时,最后一个不肯松手离去的是乔冠华,他已经匍匐在总理水晶棺上哭得死去活来。他边哭边说:“总理啊,你一生无儿无女,今天我就作为你的子女送你最后一程吧……呜呜……”
大家劝都劝不住,费了很大劲才将他拉开,可是他又扑了上去……我在一旁为他担心,他毕竟是60多岁的人了,哪能这样过度伤心!我个子大,力气也大,拼命将他拉住,才使得总理遗体推上火化车。
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感情奔放的人会如此悲绝。虽说乔冠华脾气耿直,爱发火,可悲痛起来却叫人惊恐。当总理遗体消失在火化炉里时,他又发出悲惨的哭声,在场的人全都哭成一团。
等回来,我急忙给他的妻子章含之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注意一下乔老爷,总理火化时,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他毕竟是60出头的年纪了……我还没说完,就听见章含之在话筒那一头也泣不成声。
乔冠华在极度悲哀的时候也流露出他起初的感情。他不仅将周恩来当做首长,也当做父辈敬爱。他犹如失去最亲的人,在他的灵魂深处珍藏着最珍贵的感情,只有他自己一人独自品尝独自感受。
第二天骨灰停放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在三天吊唁时间里,乔冠华推辞掉一切公务,天天去为总理守灵。当时中央规定守灵每天只去一个政治局委员,外交部轮流去一位部级干部。乔冠华是中央委员,外交部长,可以不必天天去守灵的,为了总理,他独自守到最后。
共和国外交部长最后一次为共和国总理送行,难道不也是暗示着周恩来时期外交部长生涯的结束吗?世界上许多自然现象可以预测,惟独政治气象无法先知。在乔冠华最后送别周恩来亡灵之后,坎坷的命运向他发出了灰色的请柬。
对于乔冠华,我是非常熟悉和了解的,是个重感情、生性活跃的才子型的好人。在新中国第一代领袖时期的外交史上,有3个人的形象在我的摄影镜头里特别富有个性:一个是周恩来,具有儒雅风度的外交家;一个是陈毅,具有大将风度的外交家;再一个就是乔冠华,具有才子风度的外交家。他们配合默契,各显丰采,为新中国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外交大门。他们各有千秋各有特点:周恩来严谨庄重而敏锐;陈毅潇洒大度而幽默;乔冠华思路敏捷且文才横溢。说到外交家,人们自然而然就要提起他们。
乔冠华虽说是外交部长,也比我年长10多岁,而我只是中南海专为毛泽东、周恩来摄影的记者,无论是官职还是年龄,我都属于他的部下和晚辈,可我们交往了10多年,又多次共同陪同周恩来、陈毅、邓小平等领导人出访,建立了很深厚的忘年之交。这过程,也是他由外交部长助理到外交部长职务变迁的过程。可我从来没有感到我们之间有职位高低界线和年龄大小的差距。他总是乐呵呵地平视身边的同志,和他们风雨同舟,共度岁月。再因为他的个性直率、不端官架子和才子文绉绉的气度,手下的人都不惧怕这个上司,喜爱和他亲近,甚至和他嬉闹。1950年代末,一出《乔老爷上轿》喜剧电影逗乐倾倒了许多观众,不知不觉乔冠华也沾了笑星的光,大家借花献佛,把“乔老爷”美名送给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部长助理。就这样他带着这个雅号,走过20多年。
别人叫他“乔老爷”,他不生气。家人也不时地称他几声“乔老爷”,后来索性叫“老爷”,他全都认了。久而久之,单位上下,红墙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乔老爷”何许人也!
我和乔冠华打交道最多的一次是周恩来出访亚非拉14国,那也是我们的初交。
我的新闻拍摄采访主要由乔冠华负责,发回国内的新闻照片也由他审定,不过他非常放心我的摄影技术。记得第一次送照片给他审,他却递枝烟给我,也不看照片,说:“你自己决定发稿吧,我知道,你的照片不错,不看了。”临了,把一整包烟也塞给我,这以后我成了他长期“特供”的烟友。既然乔冠华这样信任我,我也就不送他审查了。他的信任只能增添我的工作责任心。
他的夫人龚澎正好是新闻司的“头”,负责发新闻稿,我和他们两口子打交道相对比别人要多得多。在访问团里最叫人注目的也要数乔冠华和他夫人。一个是外交部长助理,一个是外交部新闻司司长,职务相差不大,又都在外交部工作,这次又一起随同出国,自然是大家注意的目标,也是大家寻开心的话题。男人一离开家,没有夫人管着,自以为可以端端男子汉豪爽气派的架子,不管在家里是不是“气管炎”,反正出来了就想当当“夫轻松”。可乔老爷就不行了,没有他们那么自在,出国在家没有什么区别,妻子左右跟着,有时为了工作的问题还要争执一番,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夫妻斗嘴呢。说起来也冤枉,他们争争吵吵,大部分都是因为工作上的矛盾和分歧,为自己的家事还真没有时间争吵呢,连孩子留在北京都顾不上管。不过那时代的人好像只知道工作第一,特别是在周恩来身边工作,更是不能有半点分心,得把整个人都交给工作,用现在的话说叫地地道道的“工作狂”,即使出国也不轻松,甚至比在国内还紧张。现在的人或许不理解,以为出国是游山玩水,领略异国风光的美差,想去只恨找不着门哩,你们还说紧张?要知道那时出国根本不是什么好玩轻松的事,更谈不上风光。每人的工作量就无法让你感到好玩,承担的重大责任更无法让你感到轻松。我们出访有很严明的纪律,外国人馈赠我们的礼品几乎不和我们见面就全部上缴礼宾司,连吃饭也和国内一样要按规定交钱,跑14个国家每人只有30美元的零用钱,有什么风光?至于什么买大件、换外汇,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周总理更加严于律己,连出访服装都是他自己出钱制作的。我们至少出访服装不用自己出资。
大家不在乎经济所得,却很重视精神的充实。工作之余,大家娱乐方法也很多,打打扑克下下棋什么的,要不散散步。有时就凑一起取取乐,和乔老爷夫妇开玩笑时,我一般不参加,只是在旁边掩嘴偷偷笑,觉得乔老爷十分有意思,标准的乐天派。不管别人怎么说笑,他不恼不急,甚至比别人更有兴趣,而且会突然乘人不备,来个“回马枪”。大家被他打“哑”了,他便开怀大笑。我从心眼里喜欢这位大个子却没有大架子的“上司”,和谁都能谈谈笑笑,渐渐地我和他也敢放开了。
乔冠华虽然是嬉笑怒骂、批评人尖锐、不容半点砂粒的人,但他也是非常重感情讲义气的人。他和周恩来总理的感情就很深。他最崇拜敬仰的伟人就是周恩来。如果说远距离仰望一个人能使人产生崇拜,那么,近距离相处后产生的崇拜是真正人格上的崇拜。他们在一起相处交往了整整30年,从重庆办事处就在一起,在周恩来培养教育下,乔冠华由留洋才子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外交官,多次协助周恩来总理处理重大国际事务。1971年率团参加联合国会议,首次代表新中国坐在恢复后的联合国席位上;1972年,乔冠华负责起草了中美公报,公报公布后,引起了世界强烈的反响,为中国外交赢得了实质性的突破;后来又迎接了尼克松访华。他这一连串重大外交活动,深得大家的赞赏。
1974年乔冠华出任外交部长,而关注他成长的周恩来总理却住进了医院。那时外交部情况复杂。我有时见到乔冠华心情苦闷,常常对我说很思念病中的总理。他说现在只有陪外宾去医院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总理说说话,多坐一会儿。1975年夏天,我为总理和身边工作人员拍下了最后的合影,留存了这珍贵的瞬间,就是乔冠华积极倡议的结果。
真理往前一步就是谬误
乔冠华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不擅攀附,没有心计。对人对事都是“直来直去,辛辣味苦”。这大概决定了他命中注定要经受磨难。
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