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16日下午,彭水县城突发大火,800栋房屋化为灰烬。这场大火给彭水人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损失有多大?是纵火还是失火?大火真能阻止解放军进攻吗?60年来一直争议不休。
60年前的彭水,在宋希濂眼中,只是一个川东小县城,
“它位于乌江东岸,四面皆山,为川东货物集散地,亦为交通要道。县城无城垣,仅有一条自南至北长约三华里的街道,紧靠河边。居民约四五千人,多为小商贩及船工。彭水为船舶必停之地,有轮渡可载运川湘公路上行驶的汽车,还经常有二三只小木船可渡江东,虽水流湍急,但河幅仅百多公尺宽....。。”宋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
而在82岁的彭水县公安局原预审股股长龚崇杰记忆里,60年前的彭水,几天内成了一座兵城,“那年我22岁,怕国民党军抓夫,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后来发现事态越来越严重,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兵涌进县城,我才与家人商量外逃。街上一片混乱,我装成跛子,由家人搀扶着走。逃出城来到后山上的桃子树坡,暂栖在一同房长辈家中。”
史实是,从1949年7月起,彭水县的地方官吏已觉察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收拾细软,弃官而去。到11月宋希濂集团残部退守彭水时,这儿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大批溃军无粮可供,开始翻箱倒柜,抢掠财粮。
“当时每家每户最少住了一二十个兵,家中堆满枪支弹药。公路上军车、骡马络绎不绝,拥挤不堪,我们都不敢上街,怕遭抓。”彭水县古楼社区76岁的涂银科还记得,他家楼上就住了十多个兵,“那些当兵的吃住在我家不说,还拿已经用不脱的银元券强行购买我家烟酒、兑换银元。父亲见他们太横蛮,就在一天夜里将铺子锁了,带着我们偷偷逃到了锭水农村。我们走后,街上其他店也先后停业了。”
据《彭水军事志》载,当时聚集县城的国民党军主要是宋希濂属下的陈克非第20兵团残部,总计不下3万人。宋部从湘西、鄂西溃败后撤,11月13日到达彭水县城,宋希濂将指挥部设在乌江东岸的玉皇阁,指挥手下将领固守“乌江天堑防线”。
这时解放军的三支大军已经逼近彭水:我11军和47军为右路,12军为左路,准备一举突破乌江天堑。
敌军心乱了,彭水街上一片混。67岁的冯秀英还记得:
“我们跑到山坡坡上看闹热,城里乱哄哄一片。黄葛渡口的渡船早已被人划走,国民党军就拆老百姓家的门板来搭,好不容易搭起个松松跨跨的浮桥,却经不起人踩,结果国民党兵和一些军官太太落水,淹死了不少。浮桥搭不了,又要逃命,他们就各显神通,有的人伏在门板上,用手划水过江;有的干脆坐在大木盆里,顺水漂....。。江边呼救声、哭吼声乱成一锅麻;一辆挤满老兵和家眷的汽车在街道转弯处开翻了,一车人全部摔到坡上,死伤几十个....。。”
整个县城乱得不成样子!
县城北大街老居民阴玉乾说,国民党军在前面退,解放军在后面追,“退的兵在下街小河(郁江)上搭浮桥,由此进城。每个人都在争着逃命,整个黄葛渡口,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官兵。江这边的部队还没退完,先渡过江的士兵怕解放军追来,就将渡船拉去烧了,后面的兵只有各想各的办法,拆门板、下汽车轮胎、找大脚盆。这些东西哪里承得人嘛,结果被江水卷走无数!还有一些败兵为不让骡马落到解放军手中,就架起机枪扫,将拴在警察局门外的几十匹骡马全部打死,血流了一街;为了不让汽车落到解放军手中,他们又烧汽车,南渡沱上空浓烟滚滚,油箱爆炸声不断,一片乌烟瘴气!”
混乱中,县城突然失火!
“大火是从我家隔壁烧起来的,那儿当年是谢云茂家的老屋。”冯秀英说,“房子开始是冒浓烟,很快就见到了火苗子,哔哔啪啪越燃越大,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来不及跑的猪儿被关圈里,烧得惊叫唤!”。
阴玉乾认为那火是从下街北门口蔡舜乾家烧起来的,“那儿是一个风口,火苗升起后,哗一下就向两边扩散开了,阵仗大得不得了!”
无论火是从谢家还是蔡家烧起来的,在彭水人的记忆中,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我们陆续回城,县城主街的房子除现任重庆南方集团老总孙甚林家、孙甚林姑爷罗儒觉家和天主教堂外,其余800多幢房子全部成了废墟;而孙家的房子因为有风火墙遮挡,才幸免于难....。。”
失去家园的彭水百姓大骂国民党兵:这些挨千刀的!
这一骂就是60年,宋希濂也脱不了干系。百姓说:“毕竟,他们是为阻止解放军进攻才烧县城的!”
如果以唯物史观来正视这段历史,则可得出更客观的结论。当时,国民党军的乌江防线主战场不在县城,以烧县城来阻挡解放军进攻根本不可能。何况,解放军是从四五个方向进攻彭水的,烧一条街,怎么拦得住气势如虹的解放军?
那么,宋希濂对此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宋希濂在回忆录中,详细记载了彭水大火的经过:
当我13日抵达彭水时,整个县城全是队伍,老百姓逃避一空,秩序异常混乱。16日下午4时左右,县城北头突然起火,我立即派侍从参谋黄海云前往调查,这时火势还不大。过了约半小时,黄回来报告,说是第2军76师有一个排士兵住在那个店里,店是卖杂货的,存有爆竹颇多,士兵烤火不慎,致使爆竹燃烧。黄已找到附近一位连长迅速组织救火,但火势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东北面一带高地上突然枪声大作,间夹着迫击炮声,留在东岸担任警戒的76师一位团长向我报告,说从保家楼方向有解放军千余人沿公路向彭水前进,已与前哨接触,他请求我马上过江去。这时已近黄昏,我见火势渐猛,心中十分着急。适第2军辎重团张团长就在隔壁,我把他找来,令他率所部全力救火,并告诉他可在街中心拆毁一部分房子,免得再向南延烧。
当晚7时,我渡过乌江,8时左右,见火势趋缓,心里感到一丝宽慰,但晚上10点钟又烧起来,风助火势,愈烧愈猛。这时由于战况紧张,谁也不愿再去救火了,一直延烧到17日上午8时左右才告熄灭。
“彭水烧成这个样子,彭水老百姓将会如何痛恨我们!咒骂我们!”17日上午10时,宋希濂找来陈克非、罗开甲、罗文山、方暾等将领,指着正在狼狈渡江的部队责骂道:“我昨晚一夜未睡,心情实在沉重得很,内心无比羞愧!自黄埔从军以来,我在军队中干了二十多年,从未遇到像这次指挥的部队,纪律败坏到这个地步!我们当年从广东北伐时的口号是‘爱国家,爱百姓’,而今天却弄成这样危害百姓,各位何以自解!”
宋希濂说,他说这番话一方面是由于内心忏悔、责备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对陈克非发难,因为彭水被焚,就是他的第2军部队干出来的。作为蒋介石的嫡系将领,陈克非听后沉默半晌,说:“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事。”然后长叹一声:
“国民党的气数已尽,这也是改朝换代中的一劫啊。”
这一劫,账得算在国民党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