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世上最后一首诗》
作者: [丹]本尼·安徒生
出版社: 金城出版社
2014年1月
□书评人 胡赳赳
本尼叔叔的诗歌也像是童话般地写就。他有一颗易感而天真的心,不管遭遇何等琐屑或巨大的事件,他总能将其转化为从心灵中流露出的、完全摆脱技巧桎梏的诗歌。他用诗歌的意识来审识生活,正应了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一过。”
“本尼叔叔”来了,大众对此无知,亦属正常。“本尼叔叔”是个诗人,诗人在当下,实乃无用,诗意可贩卖,而诗无此价值——因其无价而无法沽售。习诗者与写诗者,只能是个人内心的秘密训练。故此,诗的遭遇,被现代物质生活彻底击碎了。
别以为中国人才这么看,“本尼叔叔”也对此心有戚戚,他在《热身运动》中写道:“于是我们又坐在这里/隐秘地写着诗歌/仿佛这世上并非早已有了太多/人们没有从所有这些诗歌里得到好处/诗歌让人们心烦”。他描述诗人是“社会眼中的失败者/永远地狩猎着/下一剂量的诗歌”。
世界范围内的诗歌运动趋向于内敛,转变为一门“心学”而非“显学”。诗歌在于“诗达性天”,成为个人领悟生命哲学、接通艺术与审美、契合宇宙自然社会三圈层的“孤绝之旅”。宗教的隔膜、政体的激荡、全球化与消费主义的兴起,这些外在的事物,消耗了人们太多的精力,有谁会静下心来倾听一首诗?似乎只有在战争、灾难、巨变临头时,人们才醒悟过来,生命中其实需要更多的心灵之诗。
“本尼叔叔”来到中国,最初也不得不以“外在事物”的形式,用“声名”来吸引阅读:他是仅次于那个童话作家安徒生的另一个安徒生——本尼·安徒生;他是丹麦现存的国宝级作家;他是上海世博会上丹麦馆的演出诗人,是丹麦献给世界的一份礼物;他是560万丹麦人心目中家喻户晓的诗人,妇孺都会哼唱他的歌《斯万德幸福的一天》:“生活不是一个人所拥有的最糟糕的东西/稍过一会儿,咖啡就好了”。
译者京不特则称他为“本尼叔叔”,本尼叔叔生于1929年,要是在中国,也是民国人了。另一位民国诗人木心先生要比他早两年出生,若是木心先生仍活着,见着这位安徒生,不知该多高兴了,料想会是中西方的一段佳话。然止于料想。
尤为巧合的是,举办此次新书诵诗会的北京蓬蒿剧场,在两年前,即由陈丹青领衔,举办过木心先生的诵诗会。他们的诗歌只能在同一地点的不同维度回响着。
本尼叔叔唱:“喂,陌生人/你是不是像我一样想要有一个朋友/理解和同甘共苦/那么让我们一同分享 我们各自错过的东西”(《单身词》)
木心先生和:“人吃蘑菇蘑菇不吃人/我也不吃没有鲜味的人/昨天我在丹麦”(《寄回哥本哈根》)
本尼叔叔带着他的诗歌,要来中国找知音,但“中国的夜莺”早已不在这个时代回响呢,云雀叫上了天堂。中国人关注着现世的命运:大城市里充斥着艰难谋生的人群;热力井中有被驱赶的修自行车的人;一代人在急吼吼地向现代化冲刺,慢不下来的脚步等不及“稍过一会儿”就好的“咖啡”。
幸好还有作为译者的京不特,将伟大诗人的丹麦文翻译成神奇的方块字。他同时也是伟大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译者,即便在丹麦本土,了解克尔凯郭尔哲学的人数也不会超过两千,当地的人们惊讶于一个来自东方的中国人,对他们自己国家的哲人与诗人的作品烂熟于心。
84岁的本尼叔叔,另一个安徒生,在来到中国的一周内,去了上海和北京,在北京安排了两场读者见面会。一切以“小众”的方式发生。京不特找了一个轮椅,推着本尼叔叔与中文世界发生联系。他们二人动情地朗诵,互相抒发对人类的理解,每一次诵读都像第一次的诵读,此情此景,让人有超越尘世之感。
本尼叔叔的诗歌也像是童话般地写就。他有一颗易感而天真的心,不管遭遇何等琐屑或巨大的事件,他总能将其转化为从心灵中流露出的、完全摆脱技巧桎梏的诗歌。他用诗歌的意识来审识生活,正应了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一过。”木心也有类似的表达:“没有纲领,无法生活。”本尼叔叔则说:“生活/这是某种我们都知道的东西/生活/带来如此多的东西/对生活我没有什么反对”。他说:“带着生活和灵魂/全身心地投入你那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助跑。”
我有幸与京不特在西湖泛舟、交流诗艺,我讲,现在的诗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习气诗,一类是心性诗。写诗需进入心性层面去观照体察,可惜当代中国的诗人大部分还在习气层面上互相较着劲。江湖、圈子、谩骂、彼此间的不服气甚至成为常态。
——又怎么样希望本尼叔叔能找到“中国的夜莺”呢,这只是一场“走过场”的历险罢了,在这个有着十三亿人口和五千年历史的国度,本尼叔叔所遭遇到的一切,只是某种因果律在暗暗地发生,暗暗地弥合。
我们与现代世界和古老心灵擦肩而过。
(原标题:“另一个安徒生”的中国历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