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凤弄权一篇,明写两段(守备之子、李衙内与金哥、鲸卿与智能,按,此处智能隐隐写出妙玉。智能儿后面不知其下落,类似于妙玉将来之不知所终。)不谐之姻缘,暗写宝玉与鲸卿的风月故事。今本百二十回中高鹗续写的妙玉故事,也算是参透了曹雪芹原意,但妙玉公然被亵渎,高鹗如此续书未免有点不堪。这些细节先存疑,俟后再论。张金哥未嫁而亡,死于两家夺亲,又有守备之子殉情追随,可能是黛玉故事一小影。如果模型说成立,则黛玉将来必然遭遇外亲求娶,并与熙凤有关,牵连甚多,波及宝玉。
熙凤戏弄贾瑞,而贾瑞之死,前后拖延一年多,花去了贾代儒不少银钱,毫无效果。可卿之死,也是迁延一年多。不久后秦钟就夭逝。如果我们忘掉脂砚斋似是而非、含混模棱的点评,可否从另一个角度来推测:可卿是否死于贾珍勒逼?可卿不从贾珍之淫威,又觉悟于宝玉之钟情感化,苦苦挣扎,没有出路,遂一死了之。如此方可以解释可卿死时贾母、众人的悲痛,尤氏的称病不出,以及宝玉的痛心。也比“偷情”更足以解释贾珍为什么那么大手笔去办理可卿的丧事,而可卿之所以能有整个红楼梦中最风光的丧事,也是因为她的耻情而觉。她的觉悟令其列名十二金钗正册,而这觉悟正是曹雪芹所谓的“闺阁之光”。
从贾珍对付尤二姐、尤三姐的手段可以看出,他的玩弄女子的手段,无非胡缠令其名节尽失,在礼教、伦理如法则的社会无容身之地,虽不曾用刚用强,在礼教社会,毕竟还是有伤风化。二尤的悲剧,也有自己意志薄弱难以把握命运的性格弱点。至于贾赦求娶鸳鸯,则用了威逼的手段,鸳鸯一辈子难逃他的手掌心。鸳鸯的反抗,一方面是自己的刚烈,以死相逼;一方面是贾母的偏爱,有人可以保护她。至于二尤,没有有力的保护伞,只能柔弱处之;而柔弱此时却胜不了刚强。
但贾珍和可卿毕竟是公公和媳妇的关系,有着伦理的大防,不管你如何厉害,人伦关总是难过的障碍。假设贾珍看上了秦可卿,秦可卿从倒罢了,若可卿不从呢?可卿的丈夫贾蓉又怎么对地这件事呢?先不论可卿的态度。我们先看看贾蓉和家珍的父子关系。贾蓉之忌恨、畏惧父亲贾珍,比贾宝玉之畏惧贾政,有过之而无不及。动辄打骂,喝斥尚带着家法伺候。第六十三回写贾敬暴卒,贾蓉贾珍回家奔丧,【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这是何等不堪!而在这两父子之间,却又何等自然亲密。是以,如果贾珍看中了可卿,并且一心要把可卿搞到手,则不仅贾蓉不敢保护可卿、狙击父亲的淫威,相反,按照他在二尤故事中的表演,很可能还会满心欢喜、巴不得地要可卿顺从贾珍,以足其淫欲,讨其欢心,逞己威风。如此,纵然可卿不愿意,也逃不过父子共谋的聚麀把戏。可卿必然是避无可避,无路可走。要么顺从,要么郁郁寡欢抑郁而死。
可卿的遭遇其实也是大家族女性的某种共同命运的典型代表。她自己是没有自由意志的,纵算有自由意志,也很轻易地被忽略,被践踏,被改写。可卿在宁府位高权重、在贾府地位尊崇、受人爱戴,主要有公公、贾府族长贾珍的撑腰,这肯定是一个极大的因素。相比而言,贾珍的填房嫡妻尤氏也没有这么高的地位呢。而可卿心性高强、心病多、疑心重,身处漩涡之中,情感、道德、尊严,遭遇极大的挑战,难免人格分裂,并产生心理的病态,遂因心理病态导致生理的病患。再加上秦钟的遭遇,秦钟被觊觎的危机感和绝望感,加速了秦可卿的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