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档案馆编定的《毛泽东手迹》丛书近日已由北京出版社出版。报道说,丛书精选了毛泽东不同时期的手迹,共1200余件,计2300余幅图片。其中有一封毛泽东写给毛岸英的“罕见家书”。在家书中,毛泽东给儿子开的“书单”很有意思:“你要看历史小说,明清两朝人写的笔记小说(明以前笔记不必多看)。”
将历史小说和笔记小说分列,说明二者是有些区别的。前者是小说的一种形式,以历史人物和事件为题材的创作;后者即通常所说的野史,出自亲见亲闻,因而同样颇具史料价值,相对于官修“正史”而言,即所谓“野史”。正史与野史,并非泾渭分明,正史的编纂往往吸收野史,野史也可以作为正史的必要补充。唐代笔记小说《朝野佥载》,内容不见于正史者共有300余条。野史也未必轻率,五代笔记小说《北梦琐言》,作者孙光宪“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复参校,然始濡毫”。正因为正野之间可以相互补充,比对阅读,有时就是件很有趣味的事。历史小说亦然。
比如历史小说《三国演义》里有夏侯惇“拔矢啖睛”的故事,读来惊心动魄。吕布一方的高顺败阵,曹操一方的夏侯惇“纵马追赶,顺绕阵而走。惇不舍,亦绕阵追之”。曹性见状,“暗地拈弓搭箭,觑得亲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一声,急用手拔箭,不想连眼珠一起拔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遂纳于口内啖之,仍复挺枪纵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枪搠透面门,死于马下”。夏侯惇这一连串举动,令“两边军士见者,无不骇然”,我们读到这里也每为其英雄气概所折服。正史《三国志》呢?只有一句:“太祖自徐州还,惇从征吕布,为流矢所中,伤左目。”少了活灵活现不说,作注的裴松之引《魏略》更表明,夏侯惇因此很不开心,因为军中还有另一位将军叫夏侯渊,大家为了区别,就叫夏侯惇为“盲夏侯”。夏侯惇很不爱听,“恶之”,但是一照镜子,又不能不接受现实,只好自己生闷气,“每照镜恚怒,扑镜于地”。两相结合,我们见识的夏侯惇,形象就更加“丰满”了。
“明以前笔记不必多看”,不大理解,假以时日会有专家释疑吧。当下揣摩之,应该无涉内容好看与否,因为唐宋笔记小说同样煞有趣味,这也是野史的一大特点。比如笔记小说《墨庄漫录》说,宋徽宗时京都汴梁“李师师、崔念月二妓,名著一时”,晁冲之“每会饮,多召侑席”,找她们二人来助兴。李师师这个名字我们都不陌生,《水浒传》说徽宗赵佶与她也有一腿。宋江到京城看灯,先逛红灯区——“两行都是烟月牌”的街道——一边在茶坊里吃茶,一边琢磨去哪家。发现目标后问茶博士,人家告诉他头牌歌妓李师师的家。宋江脱口而出:“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热的?”茶博士吓坏了:“不可高声,耳目觉近。”另一部笔记小说《浩然斋雅谈》也说,周邦彦当太学生时每游李师师家,有天前脚刚到,后脚徽宗也来了,乃“仓猝隐去”。这些有鼻子有眼的东西,被当代罗忼烈先生予以证否。罗先生说,北宋只有一个李师师,比周邦彦小6岁,比赵佶大20岁;其与晏几道、秦观、周邦彦、晁冲之都曾交游不假,但由于年龄悬殊,赵佶不可能“幸”她,周邦彦和赵佶更不可能因她而打破醋坛子。
但历史小说和笔记小说与正史一样,文化的养分无疑取之不尽。中华书局近年来或再版或标点,陆续在出版“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分为唐宋、元明与清三个部分,已经出版的粗略数了一下,逾140种,码在书架上大概有两米半长。别看数量似乎庞大,像愚公那样每天“挖山不止”,通读一遍也非难事。毛主席为什么给儿子开了那份“书单”,其用意自然亦会有专家解析。我倒觉得,从事社科或沾边的人都不妨一读。但入宝山,便不会空手而归。
(来源:南方日报 作者: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