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适的传记、年谱以及日记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胡适与哈耶克有过直接交往,然而,两人的思想观念有不少相似之处。比较胡适与哈耶克这两位东西哲人的思想,让人禁不住想起钱钟书“东海西海,心里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的名言,同时也可以看出胡适的高明之处。 1922年,胡适发表《我们的政治主张》,主张“好政府主义”,提倡“计划政治”,主张政府权力的扩张,这些自然与哈耶克的思想主张不同。然而,到了1930年代的《独立评论》时期,胡适从老子哲学出发,主张政府的“无为”,提倡斯宾塞的“要把政府的权力缩小到警察权”。此后,胡适在经济上也主张“无为”哲学,主张通过民众自己的力量来发展经济。胡适的这些主张则与哈耶克坚决反对政府干涉市场的思想主张颇为一致。
不仅如此,胡适还曾跟哈耶克的同学以及哈耶克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过的几个中国学生关系密切,私交甚笃。
1944年12月,胡适与奥地利经济学派的一位经济学家哈伯勒有过交往,当时,哈伯勒在哈佛大学教书,而胡适也在这时恰从纽约来到哈佛大学讲述《中国思想史》。1944年12月8日胡适日记记载:
“晚上在William H enryC ham berlain家吃饭,客有Prof. H arberler(econom ist)、M r.M arkham (of T heC hristianSc. M onitor)大谈。”
这里,胡适日记中提到的经济学家H arberler即是哈伯勒,是哈耶克在维也纳读书时的同学,也是哈耶克的至交。
1945年,应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的国家会议邀请,胡适来到英国参加会议,在此期间,胡适遇到了哈耶克的中国学生蒋硕杰。此时的蒋硕杰已经在国际第一流的经济学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被邀请去北大教书,而此时胡适则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
在此期间,胡适曾约见蒋硕杰。据蒋硕杰后来的回忆:“他(胡适)人非常和气,知识渊博得很,跟他谈话,一见如故,而且觉得好像到处都可从他那里学到点东西。”
此时,胡适也非常欣赏蒋硕杰,他们的经济思想是比较一致的。1948年,当国民政府的“金元券”政策失败之后,胡适就曾向蒋介石和行政院院长翁文灏推荐蒋硕杰,可惜因为蒋硕杰的经济思想与翁文灏的主张不合,此事没有成功。同年年底,蒋硕杰从北平逃到上海,恰好胡适也在上海,于是胡适推荐蒋硕杰去台湾大学教书,这也埋下了蒋硕杰用他跟哈耶克所学的经济学思想改造台湾经济的伏笔。 在此之前的1946年,哈耶克的中国学生周德伟也曾去拜访胡适,不过当时的胡适与周德伟只是寒暄而已,谈不上多少交情,但后来周德伟却影响了晚年胡适的自由主义思想。
1950年,来到台湾的周德伟将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推荐给殷海光,希望他可以翻译出来,此时殷海光正好进入《自由中国》杂志社,于是这本书的翻译章节开始在《自由中国》连载。作为《自由中国》名义上的发行人,同时也是《自由中国》知识分子群的精神领袖,虽然远在美国,但通过邮寄,胡适也可以看到每一期的《自由中国》。
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在中国的连载引起了胡适的注意。1953年11月24日,胡适日记中写道:
“《自由中国》(LX,5- 6)有殷海光君译的F. A .H ayek’s T he R oadtoSerfdom 的两章。其第二章之首有引语:那常使国家变成人间地狱者,正是人想把国家变成天国之一念。……H ayek此书,……其意甚可取,我在二十年前,尚以为Socialism is a logical sequence ofthe dem ocratic m ovem ent ,近十年来,我渐见此意之不是,故蒋廷黻兄提议我们发起一个‘社会党’,我不赞成。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其主要信条乃是一种健全的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 )……”
通过胡适的这则日记,我们可以看出哈耶克思想对胡适的影响。此后不久,1954年2月22日在给雷震的信中,胡适问道:
“殷海光连译海耶克的书,在《自由中国》发表,不知有何反响?此是自由主义的现代名著,以其最不合时宜,故是对症最良之药。但恐陈义过高,今之从政者未必肯细心去研读耳。”
1954年3月5日,胡适在自由中国社做了《从〈到奴役之路〉说起》的演讲,演讲中,胡适高度评价了哈耶克的思想主张,演讲的最后,胡适还提出来一个问题来深思,那就是台湾到底是实行计划经济呢,还是实行自由经济。胡适的这场演讲引起了知识分子的辩论,也引起了人们对哈耶克的关注。 如果说胡适在1930年代主张“无为经济”,是出于天才式的直觉的话,那么到了1950年代,胡适对无为的提倡以及他对市场经济的青睐,则是受到哈耶克思想的影响。
除此之外,胡适与哈耶克还有一点非常相似。哈耶克曾有《知识在社会中的运用》一文,文中哈耶克发挥了苏格拉底的“无知乃是开启智慧之母”的思想主张。与哈耶克巧合的是,胡适晚年也似乎对“无知”这一观念非常重视。晚年的胡适,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是宋朝吕祖谦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胡适晚年文章《容忍与自由》的哲学基础就是吕祖谦的这句名言。需要指出的是:吕祖谦“善未易明,理未易察”的这句名言似乎与苏格拉底“无知乃是开启智慧之母”的思想主张非常相似,这似乎也是胡适与哈耶克思想相似的一个层面吧!(作者:林建刚)